鼓掌——古代世界“大數據”
鼓掌——古代世界“大數據”
公元七世紀,東羅馬帝國正處在它“衰亡史”的衰落時期,當時的皇帝厄拉克利斯(Heraclius)計劃會見一位蠻族君王。厄拉克利斯想威懾他的敵人,但他知道每況愈下的羅馬軍隊已雄風不再,尤其當敵人是蠻族時,完全不能起到威懾的作用。于是他雇用了一批人來壯大他的軍隊——其目的就是造勢。
厄拉克利斯的虛張聲勢戰(zhàn)術,也可以說是波將金村的有聲版本。它并沒有能夠挽救一個不斷衰亡的帝國,但這件事卻給從羅馬帝國和人類歷史上最早最普遍的互動方式——鼓掌之間的關系作了一個恰當的注釋。在古代,鼓掌是贊揚,同時也是溝通,它成為了一種力量。弱小的人類通過雙手發(fā)出的“雷鳴”,重塑了自然界中的隆隆作響和噼里啪啦。
今天的鼓掌與那時大致相同。在片場、劇院以及任何人們身份變成觀眾地方,我們都會拍合手掌來表示贊賞。簡言之,我們找到了作為群體來表達自己的方式——正是通過我們群體式的方法。
但同時我們也不斷在“無手”世界里對鼓掌進行革新。我們會稱贊彼此在Facebook上的新鮮事,相互分享和聯系,我們轉發(fā)微博上的好東西來擴大它的影響力。我們添加好友、關注某人的微博、點一下“+1”(Google+上的推薦網站功能)、點一下“推薦網站功@”一下“發(fā)布“友情鏈接”等等,我們認識到在網絡時代中這樣一個更大的觀眾群體成為了為自己鼓掌的人。
下面的故事說的是大多數情況下當人們可以用的只有雙手時,他們是怎樣表示贊揚的——在我們不懂什么是喜歡之前是怎樣表達喜歡的。鼓掌行為是大眾傳媒的一種早期形式,因為展示的同時又有參與,也因為它即時、可視,當然也可聞,鼓掌將人們彼此、人們與領袖聯系起來。它是對公眾情緒的分析,透露出彼此聯系的人們的傾向和愿望。它是特定的自我為以數量取勝的群體讓路。它是在那個沒有“大數據”年代的大數據。
“它是調查民意的方法”
學者們對鼓掌的起源并不確定。他們所了解的鼓掌是古老的、普遍的,也是經久不衰的——“人類文化若比作寶石,鼓掌就是它顯著而穩(wěn)定的一個刻面”。它似乎是嬰兒的本能行為?!妒ソ洝防镆捕啻翁岬焦恼啤獮榱速澷p,也為了慶祝,“他們擁他為王,以涂油禮給他加冕,并拍手稱頌:‘吾王萬歲!’”
但鼓掌是在劇院里——至少在西方是這樣——變得正式起來。“鼓掌(plaudits)”源自拉丁語,意為“擊打”、“爆發(fā)”,是一場戲落幕的常見方式。謝幕時,主角會喊一聲“Valete et plaudite!”(p再見!鼓掌吧!”)從而示意觀眾鼓掌。幾個世紀以來戲劇演員用他們所偏愛的這種微妙的方式告訴觀眾:該對演出給予贊揚了。顯然,他也因此把自身變成了人類第一次鼓掌的標志之一。
由于戲劇和政治的融合——尤其是在羅馬帝國取代羅馬共和國之后——鼓掌成為了統(tǒng)治者與民眾直接(當然在意識心態(tài)上是完全間接地)互動的方式。政治人物用來衡量他們在民眾心中地位的主要方式之一,便是衡量他們在走進競技場時受到的歡迎程度。統(tǒng)治者們都變成了靈敏的人體掌聲測量儀,讀出音量、速度、節(jié)奏和時長——作為他們預測政治前途的依據。
在威斯康辛大學從事歷史和人文研究,也是《古羅馬手勢與喝彩》一書作者的格雷格?阿爾德雷特(Greg Aldrete)教授說:“你幾乎可以把它看作古代民意測驗。這是你評判人民態(tài)度,調查人民情感傾向的方式。
在那沒有電話不能進行蓋洛普式民調的時代,古羅馬的統(tǒng)治者們就在聽掌聲的過程中收集著有關民眾的數據。他們把得到的數據結果與在場演出的表演者得到的掌聲進行比較。如果一個演員得到的掌聲比給他的還要熱烈,卡里古拉大帝(Caligula,羅馬帝國第三位皇帝)會說:“我真希望所有羅馬人只有一個脖子。
瓦式、磚式、蜂式
隨著權力集于一人之手和世襲制度,鼓掌變得愈發(fā)微妙和系統(tǒng)化。鼓掌不再僅僅意味著“拍手”。盡管古希臘羅馬的人們肯定是像我們今天一樣拍擊手掌,但他們的鼓掌與單純的拍手大不相同。掌聲有時如震耳雷鳴,有時也像嗡嗡蜂音,有時則更像顫抖。觀眾們發(fā)展出各種方式來表達不同程度的贊同,全手相碰的鼓掌、只動手指的鼓掌、牽動衣袖的揮手。其中,最后一種手勢后來被奧利列安大帝以揮舞手絹取代。這是他貢獻給羅馬公民的一個非常實用的方法——他們再也不會無法表達對他的贊美。
在帝國的擴張中,鼓掌禮也受到了異族文化的影響。就尼祿而言,埃及人制造大的聲響以表達贊揚的方法令他印象深刻。
亞歷山大式的“分貝制造”在當時主要有三類:磚式、瓦式、蜂式。前兩種似乎對應的就是今天的鼓掌——“磚式、形容手如板磚般平直地鼓掌,“瓦式、形容手掌彎起來的鼓掌(參照古羅馬建筑常見的彎曲的瓦片)。第三種則更多是聲音上的表現而非動作上——起哄的人群發(fā)出巨大的蜂群一般的聲音。
羅馬競技場的“有問必答”
鼓掌成為了一門政治的技藝,一個統(tǒng)治者和公民共用的交流方式。當然,對羅馬而言,它絕不是特效藥?;蛘哒f,對整個古代世界都不是。
在《古拉格群島》中,索爾仁尼琴(1970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描寫了一場有斯大林出席的地區(qū)黨委會議。與會人員向這位領袖致意,鼓掌長達十分鐘。斯大林的聲名是如此卓越,誰都不愿成為第一個停下拍手的人。最后,一個停造紙廠的主管最先坐下,眾人便也都跟著落座。而會議結束后,這位主管就被逮捕了。
但在這位獨裁者自己看來,蘇聯式的獨裁是難以維持的——在羅馬這樣一個廣闊的帝國尤是如此。帝國的統(tǒng)治者們如此有計劃地在他們征服的土地上修建露天劇場和賽馬場的原因之一就是:給他們的景觀貼上羅馬的標簽,植入關于羅馬的歸屬感。不過,另一方面,也是提供一個讓分散的人們聚集為“等待發(fā)號施令的人群”的場所。
露天劇場是政權交接的地方?!俺蔀橐粋€合法的君主,”阿爾德雷特說,“你需要當眾接受人們的鼓掌祝賀。”因此,劇場是羅馬對廣播和電視的原始回應,是古典版的Twitter問答、YouTube空間和Reddit有問必答:他們帶來了政治自由的幻象。而同時作為媒介和信息的鼓掌,成為了表演的傳達工具。通過它,人們對他們的領袖給出回應:以蜂群般的呼聲和雷鳴般的掌聲。
這壯觀景象,反過來又合法化并增強了羅馬的權力。“當你發(fā)現人群反復吟誦‘向愷撒致敬’時,”阿爾德雷特寫道,“便塑造了一個愷撒”
“看,我就說這好玩兒吧”
毫無疑問,那時起,權貴便開始了操控群眾的事業(yè)。與其說群眾,倒不如說愚民來得更貼切,向來易被操縱。阿爾德雷特告訴我,羅馬和它的劇院,見證了“職業(yè)政治煽動者”這一群體的興起:laudiceni(為他們的晚餐而鼓掌的人)被雇來混在人群中,煽動人們對政治表演的反應。最早這么干的大概是演員們:雇12個左右的“托兒”,分散在觀眾中延長鼓掌的時間——如果這令人感到無恥或可憎的話,“托兒”們就在人群中進行“自發(fā)的、無意識的”喝彩。
后來,這種方法開始被用在法庭上。律師們可能會雇用職業(yè)的“烏合之眾的喚醒人”對法庭辯論做出強烈的表態(tài),借此影響搖擺不定的法官。最后,它也成了政界的手段。
傳聞中,尼祿征募了5000士兵在他講演的時候喝彩。幾個世紀后,米爾頓?伯利江郎才欲盡之時,也讓大笑音軌的發(fā)明者查理?道格拉斯在他的表演中事先插入幾段狂笑的聲音。道格拉斯當然很容易滿足他的要求。“看,我就說這兒好笑吧!”伯利要的就是這種效果。羅馬人做的也是相同的編排。只是,他們是要用實時的操控氣氛來滿足自己。
又過了幾個世紀,法國演員的“捧場團”使得這一機制更約定俗成。十六世紀有個法國詩人叫讓?多拉,他所獲得的贊譽和指責,大都來自他的“復古”:他買了一大堆自己寫的戲的票,分發(fā)給那些承諾會在演出結束時鼓掌的人。19世紀20年代初期前,“捧場團”就已經制度化下來:巴黎的一位演出代理商詳細地說明了“托兒”服務的重要性,潛規(guī)則于是成為顯規(guī)則。
在《城市政權與法國城市的崛起》一書中,歷史學家威廉.B.科恩描述了一則呈現給目標客戶的復雜的“托兒”服務價目表:禮貌輕拍需要這么這么多錢,熱烈鼓掌需要那么那么多錢,不留情面去砸別人場子又是一個數。
“捧場團”內部的分工也逐漸細化:rieurs-專門負責在喜劇節(jié)目大笑;pleureurs-職業(yè)裝哭;commissaries-用心挖掘喜劇或樂曲最精妙的部分,然后去引起大家的關注;chatouilleurs-使觀眾保持微醺一般的好心情-;bisseurs-安可(返場)專業(yè)戶。顯然,第一個是最討喜的。
緩慢而有節(jié)奏地鼓掌
鼓掌這一行為自身也在逐漸進化。音樂廳和戲院越發(fā)成為嚴肅的場合,并與宗教儀式的敬畏與崇高聯系在了一起。隨后,錄音技術誕生,戲劇表演進入機械復制時代,它們也進一步安靜了下來。知道何時該安靜,何時該鼓掌,成為了教養(yǎng)的標志之一,也是觀眾們需要學習的新密碼。鼓掌成為了關乎“做”與宗不做”、“全部”與宗無”、“安靜沉著”與宗洋洋得意”的禮節(jié),先前的隱晦意義與微妙性都不復存在。
這些變化自然也改變了演員們。鼓掌不再是與觀眾的一次對話,而更像是演員與觀眾間某種野蠻的交易。它是承諾,又是取笑。于是后世中,羅馬競技場里鼓掌與它們豐富的含義,終于讓步于被標準化和規(guī)范化的鼓掌行為。不過這樣一來,情況也變得有些混亂。不同的笑聲混合在一起時,制造了一種呆板的放縱。鼓掌不再是一種獎勵,而是理所應當的儀式。鼓掌在藝術家們眼中變得生硬。見多了崇拜與贊美的芭芭拉?史翠珊(Barbra Streisand)就曾抱怨說:“人們鼓掌時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我該付他們錢嗎?對他們道謝嗎?拎起裙角致意嗎?”
不合常理的,反而成為了一種溝通,史翠珊就表示她知道該如何回應沒有掌聲的狀況。
而現在,我們又在呼喚那“微妙性”的回歸。我們企圖以新的方法改造鼓掌,使它恢復曾經的模樣,做回那個意蘊豐富的集體的溝通方式。我們發(fā)明了一種緩慢而有節(jié)奏的鼓掌——語言學家約翰?海曼在他的書《說空話不費力:諷刺、疏遠和語言的演化》中將它負責又欣喜地描述為“一個沉重單調、囿于重復的鼓掌手勢”
盡管絕大多數情況下,我們是在用信息時代的便利資源重做公開的贊美。我們互動、點贊、分享,我們以鼠標和按鍵制造的那一大波“喜歡”,成為席卷互聯網世界的浪潮。在互聯網這個大戲院里,我們僅僅通過參與,便也成為了出場的一員。我們自身的參與使這戲的規(guī)模愈發(fā)壯大,而這恰是我們表達欣賞、認同的方式。我們清楚,這個嶄新的世界給予自己的新角色。我們既是觀眾又是演員。我們的鼓掌就是這“整體景觀”的一部分。我們以自己的方式成為“捧場者”
而現在,在許多層面上,我們的鼓掌更有意義了,因為它們不再是曇花一現的事物。它們自身就是表演,它們包含的贊揚得以保持,它們的韻律被寫在磁道上,它們的方式被分析和開發(fā)。它們傳達出遠多于拍手動作本身的信息。我們發(fā)出的喝彩鴉雀無聲,卻又如雷貫耳。-
(文章選自《大西洋月刊》,譯者:Gera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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